北大保安蹭課五年出28萬字著作 錢理群為書作序

常俊曙

    北京大學有這樣一位保安，白天在紅三樓值班，晚上在教室讀書。五年前，大專學歷的他選擇了一條與眾不同的路：到北大去！考不上北大，就當保安兼旁聽生！五年來，他甘愿蝸居北大，并用自己的方式交北大朋友并汲取人文養分，在課堂上慷慨激昂地演講，在未名湖畔與知己交流，創造機會與學者教授對談。

　　其人

　　常俊曙，1985年生，河南汝州人，2008年畢業于焦作大學中文系，專科學歷。2009年7月-2014年7月，任北京大學保安。2014年出版個人純文學著作《碎步流年》。現已從北京大學保安隊離職。

　　北京大學有這樣一位保安，白天在紅三樓值班，晚上在教室讀書。五年前，大專學歷的他選擇了一條與眾不同的路：到北大去！考不上北大，就當保安兼旁聽生！五年來，他甘愿蝸居北大，并用自己的方式交北大朋友并汲取人文養分，在課堂上慷慨激昂地演講，在未名湖畔與知己交流，創造機會與學者教授對談。五年后，他的28萬字純文學著作《碎步流年》問世，并由當代著名學者、北京大學原中文系教授錢理群親筆作序。有人稱他是“牛保安”，有人說他成功了，他卻選擇從北大離職。他叫常俊曙。

　　“才子”，北大，保安

　　20歲前，常俊曙沒有離開過家鄉河南汝州市米廟鎮關廟村，那里經濟并不發達，沒有電影院和網吧，他對外界的了解幾乎全是通過書籍。得益于當小學語文教師的父親，常俊曙讀的書也比同齡人多些。

　　中學起，常俊曙就被人稱為“才子”。直至現在，他的同學、老師，甚至是在北大保安隊的隊友，對他的評價一定有“文筆很好、寫得很棒”。

　　“才子”之名讓常俊曙有些羞赧，卻樂于接受。但“才子”高考不利，癡迷于文學的常俊曙與北大失之交臂。

　　第一年高考失敗后，常俊曙給北大寫信毛遂自薦，援引毛澤東擔任北大圖書館管理員的例子，希望到北大深造，但沒有得到回復。次年高考，他仍無緣北大，只好選擇焦作大學中文系讀大專。但北大對他而言，已成一種情愫。大專畢業后，他并未找工作，而是選擇考研，繼續朝北大進發，仍未如愿。

　　2009年初，常俊曙隨親戚到大連一家水泥廠打工。“那真是段苦悶的日子，工作累不說，關鍵是沒時間讀書，離我的夢想越來越遠”。一次操作意外，還險些讓他失去手臂。“父母一聽，就說，你想去北大就去吧”。于是，揣著1000元錢，常俊曙來到北京。

　　“來北京第一個就來了北大”，6月的北大，萬木蔥蘢、鳥語蟬鳴，常俊曙每天都泡在校園，走遍各個角落。其間，他曾嘗試在北大找工作：書店、圖書館、校報都問了，無一錄用。時間不長，隨身盤纏所剩無幾。

　　有一天，常俊曙坐在北大路邊，突然看到一名巡邏的保安，靈機一動，走上前去毛遂自薦。“保安隊看我不傻不呆，就錄用了”，于是，在學生已經放假的7月，常俊曙“入學”了——— 成為北大的一名保安。

　　從“才子”到保安，常俊曙的選擇讓很多人驚訝，唯獨一個人除外——— 常俊曙的中學語文老師田帥軍。

　　“完全是意料之中”，田帥軍說。中學時，常俊曙就告訴田帥軍要考北大，盡管兩人都心知肚明，以常俊曙的成績，上北大難于上青天。常俊曙有自己的理由，“我喜歡那里兼容并包、思想自由的學術氛圍！那里有您多次向我提到的魯迅研究專家錢理群先生”。

　　旁聽生眼中的北大之大

　　當上了北大紅三樓(均齋)的保安，常俊曙在樓梯間一間4平米左右的小屋內安下家來，一張床、一張桌、一臺電腦，便是他的“小窩”。白天蹭課、看書，晚上值班當保安。生活看似清苦，常俊曙甘之如飴。

　　常俊曙愛看書，也喜歡買書。月薪2000多元，1/4都用來買書。為了省錢，他常常穿越整個北京去找圖書批發、物流市場。

　　北大素有“旁聽”傳統，胡適曾稱之為北大“最有趣的制度”。初來乍到的常俊曙曾擔心在北大當旁聽生會引來異樣眼光，但很快就體會到“北大的寬 容”。只要他有空，就可光明正大蹭課，甚至可以去中文系教研室拿到從本科到博士生的課程表。“我們上課時經常會有人來旁聽，大家都習以為常”，北大中文系 文藝美術專業在讀博士生車順說。

　　一晚，常俊曙正在教室看書，一位女老師湊上前問他在看什么。當得知他是校內保安、在復習考研時，忙問他有什么困難，復習資料是否準備好等。常俊曙事后才得知，這位熱心的女老師多次出入教室，已觀察他多時。

　　這樣的“意想不到”后來也時有發生。按道理，不是北大在校生沒有學生證，無法到圖書館借書。北大一位姓吳的老師偶然得知常俊曙的事后，專門幫他 給圖書館寫了張證明，稱他“因為工作需要，要到圖書館查閱資料，請予以幫助”。于是，常俊曙獲得了一張北大圖書館借書卡，一年只需幾百元。

　　“北大之所以是北大，就在于那種尊嚴上的平等和人道上的關懷”，常俊曙為此還寫了篇文章《北大的人文》，收錄在他的書《碎步流年》中。

　　博士生的哥們兒

　　常俊曙不僅蹭課，還會加入課堂討論。

　　一次，北大中文系教授王岳川在課堂上派演講題目，常俊曙也領了一個，談中國文化與書法。回去后，常俊曙精心準備了半個月，寫了篇一萬兩千多字的 論文。他引用《禮記·大學》中的“止于至善”，不僅從法度、情緒等方面論述了書法的筆法，也從筆墨形式延展到人品、精神。半小時演講他后來一氣呵成。

　　也因為這次發言，課堂上的北大中文系文藝美術專業在讀博士生車順注意到常俊曙。當時車順并不知道常俊曙的身份，“我沒想到旁聽生能對中國書法有 那么深刻的認識”。課堂上見面次數多了，偶爾食堂、路上見面也會打招呼。一來二去，車順才知道常俊曙是保安，但這并不影響他們成為哥們兒。

　　“我們常常在未名湖畔促膝長談”，車順和常俊曙熟識后，常常在湖邊聊文學、書法、政治和時事，“他大專畢業，文學功底并不差，學歷和知識層次并不遜色于一般的本科生”，車順說。

　　常俊曙在北大的朋友不止車順一個。由于工作的關系，常俊曙甚至比一般學生的交際面更廣。有時百年講堂有講座和演出，車順會拿到常俊曙送來的門 票。有一次常俊曙還帶車順去聽了場音樂劇，門票據說也是北大老師送的。“執勤總會認識很多老師，送票代表對我工作的肯定”，常俊曙說。

　　“我是偏執型人格”，常俊曙這樣形容自己。他到北大五年，連考了五年研究生均無果。在紅三樓一帶，很多人認識他。“很多老師都知道我想考研，也考了很多年”，常俊曙坦言。

　　“我幫他復習英語，給他一些建議”，車順和其他北大朋友，都對常俊曙考研給予過幫助，但幫助畢竟有限，“他太癡迷于文學類，很少看英語，但考研英語真的很關鍵”。

　　與錢理群的堵門之交

　　北大五年，最讓常俊曙津津樂道的，還是他與錢理群的交情。

　　剛到北大時，常俊曙常常會在上下班時間守在中文系辦公樓門口，看到認識的老師就走上去攀談幾句。2009年7月，錢理群去系里取信，走到門口突然被攔住。“驚愕不已的那一瞬間，突然有了一絲感動”，錢理群事后回憶這一幕時說。兩人當時便互留了電話號碼。

　　幾天后，常俊曙接到錢理群電話，說可以見一面。激動不已的常俊曙當晚準備了十多個問題，次日，在中文系教研室，兩人就文學、思想等聊了近三個小時。錢理群還送了幾本關于魯迅的書給常俊曙。此后，常俊曙偶爾接到錢理群的電話或郵件，或邀他聽講座或與他討論文學。

　　2012年，常俊曙有了出書的想法。文稿初定，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請錢理群作序。文稿送出去幾個月，遲遲沒有回音。就在他快絕望時，錢理群寫的序《精神流浪漢的傳統和他的命運》來了。

　　1994年，錢理群曾著文《保留一塊精神流浪漢的圣地》，其中談到被他稱為“精神流浪漢”的一批人，他們出于精神的渴求來到北大附近，一邊打工謀生，一邊蹭課。

　　在接受南都記者采訪時，錢理群稱，他在上世紀80年代就接觸了大量“精神流浪漢”，后來這類人逐步減少。因為如今這樣的人非常少，人們生存壓力非常大。也正因如此，常俊曙讓錢理群很驚喜。

　　“我關注精神問題，凡是有精神追求的年輕人，都會和我有共鳴。這也是北大的重要傳統，中國也有這樣的傳統。尊重、愛護這么一群青年，這是魯迅、 胡適一代人傳授下來的”，錢理群這樣解釋關注常俊曙的原因。他在以上的序中也提及，曾任北大校長的胡適就親自關照過一位來自貴州邊遠小縣務川的名叫壽生的 苗族旁聽生。

　　出書，出名，辭職

　　常俊曙的新書名叫《碎步流年》，是一本涵蓋了他的代表作的純文學書籍，被他稱為“對自己的總結”。他坦言，花了3.1萬元，找了多家出版社書才得以出版。因為這本書，名不見經傳的他也擁有了一定知名度。

　　就在有媒體記者陸續約訪時，常俊曙近日已向北大保安隊遞交了退隊申請。“為了更好發展，離開保安隊”，他這樣解釋他的選擇。

　　出書后辭職，兩年前也發生在他的前隊友甘相偉身上。甘相偉是《站著上北大》的作者。他2008年考上北京大學為后勤人員開設的平民學校，當年年底又通過成人高考成為北京大學中文系學生。

　　“有次一起執勤，別人就對我說，那是考上了北大的甘相偉”，常俊曙回憶。

　　巧的是，甘相偉也聽說了這個執著的小伙子。“我聽人說他想考研，真的很佩服，就主動去找他”。兩人逐漸熟悉，并發現有很多共同點：都愛讀書，也都喜歡和愛讀書的人交流。

　　“當時我問他，你為什么要出書？千萬不要為了名利而出書”，常俊曙準備書稿階段時，甘相偉這樣告訴他。帶著求學目的來到北大又不得已而當上保安 的遠不止他們兩個。常俊曙在保安隊的好友天哥也是其一，天哥喜歡詩歌和童話，夢想出版一部自己寫的童話集。可惜，直至離職，天哥的著作仍僅限于腦海。

　　出書后成為“名人”的甘相偉命運徹底被改變。而常俊曙出書后，辭去工作，生活似乎又回到原點：沒有收入、沒有學上、居無定所。

　　“有些媒體說我成功了，但我覺得這不是成功”，常俊曙說，出書并非就實現了夢想，只是眾多規劃之一。“馬上30歲了，對青年人而言就是個坎，我該現實地考慮一下以后的生活，畢竟還要成家，而我連個女朋友都沒有。”

　　正如錢理群在給他的序中說的，“坦白地說，連我自己，在這里肯定與贊揚俊曙們的堅守時，也在不斷地反躬自問：這是不是誤導，會最終貽害、耽誤了這些年輕人？……還是魯迅先生說得好，‘一要生存，二要溫飽，三要發展’。”

　　如今已將考北大研究生的想法束之高閣的常俊曙說，錢理群啟發了他，讓他認識到堅持理想主義和文學的同時，也要考慮自己的生存。自言仍會堅持文學創作的他，決心開始面對現實。

　　他大專畢業，文學功底并不差，學歷和知識層次并不遜色于一般的本科生。

　　——— 北大中文系文藝美術專業在讀博士生車順

　　之所以關注常俊曙，因為凡是有精神追求的年輕人，都會和我有共鳴。這也是北大的重要傳統，中國也有這樣的傳統。尊重、愛護這么一群青年，這是魯迅、胡適一代人傳授下來的。

　　——— 北京大學原中文系教授錢理群